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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初的风还裹着残冬的寒意吹过国子监青瓦檐角时卷起几片未扫尽的枯叶。

天光微明一名书吏推开东厢讲经堂的门忽见案上多了一叠纸墨迹犹润标题赫然刺目:《拾遗非史论》。

他只扫一眼便变了脸色。

不到一个时辰这篇文章已悄然传遍太学内外。

有人拍案而起有人冷笑附和更有世家子弟在廊下朗声讥讽:“区区百姓口述也配称史?不过是怨魂野语汇成一册煽动之书!” 然而崔砚铭只是坐在副监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

他将那篇文章从头至尾读了三遍提笔批了一句:“可为策论题。

”随即命人誊抄百份发往各斋舍——“试辨《拾遗录》真伪须引三方证据:官档、物证、民述。

”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

有人笑他助纣为虐也有人暗中窥探他的立场。

唯有他知道这一考考的不是学问是人心。

三日后阅卷毕崔砚铭独坐灯下翻看答卷。

起初尚有学子引经据典搬出前朝体例驳斥《拾遗录》不合礼制;可越往后看笔调渐变。

一名寒门生竟附上祖父亲笔手札记的是贞元十六年腊月十七夜村中如何被围、火起何处、谁喊出第一声“投降”。

另有一人携来拾遗亭陶片拓印比对兵部旧档中某支运粮队名录指出其中三人实为同乡却在官方战报中“全员阵亡”。

最令他动容的是一枚按在纸角的红手印。

那学生写道:“先祖幸存于南塘焚村临终前唯一所求便是将名录入拾遗亭。

此印非我所留乃其枯手蘸朱砂自按于家训之上。

今以此应试非为功名只为一句——我们没忘。

” 崔砚铭闭目良久提笔写下呈报标题:《民心即考卷》。

与此同时西市街头锣鼓喧天。

落第举子赵砚之立台高呼身后横幅大书“真史擂台”四字。

他扬言:“拾遗录通篇荒诞!若有谁能举出确凿伪证当场赠银百两!”围观者窃议纷纷不少人已准备哄笑散去。

但第三日清晨擂台前却排起了长队。

第一位登台的是曾驻守北境的老兵颤巍巍解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焦疤:“那夜我在驿道押送军粮亲眼见车队被拦文书官当众烧毁名册。

火光里我看清了领头那人腰牌上的‘刑’字。

”第二位是运河老船户掏出半块刻着编号的木牌:“我家三代撑船那天夜里奉命清河尸捞上来七十三具全是绑着手的平民。

可后来上报说‘流寇作乱剿灭无遗’。

” 人群寂静如死。

直到一位盲眼老妇拄杖而来在众人惊疑中缓缓开口:“我不识字也不记得年月。

但我记得那个声音——每到子时换岗宫里的陈公公总要咳三声像破风箱一样。

那晚他在焚村外传令我躲在柴堆后听得清清楚楚。

” 她顿了顿低声说:“他还说‘谢大人说了一个活口不留。

’” 台下骤然骚动。

连赵砚之本人也面色煞白悄然退入人群再未现身。

当晚茶馆酒肆间流传一句话:“原来最真的史书长在老百姓嘴里。

” 数日后大理寺升堂审理首例“司法溯源令”申请案。

被告之父曾是焚村行动军官其子欲以“执行命令”为由申请除罪。

沈砚舟亲自主审请出昌平县拾遗亭保存的一段口述影像——画面晃动火光映照下一位母亲抱着一只烧焦的童鞋泣不成声念着孩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法官转向被告声音冷峻:“你父亲坚称当日‘无人生还’。

可这位母亲活到了今天。

你说是谁在撒谎?” 旁听席上一名年轻士子猛然起身手中辩词稿撕成碎片随风飘落如雪。

新政之势已非笔墨所能阻。

而在王府深处萧澈倚窗而立手中正翻阅崔砚铭呈上的《民心即考卷》。

苏锦黎站在一侧指尖轻点其中一页:“他们终于明白历史不再是胜利者的独白。

” “也不是我们的。

”萧澈低声道“是千千万万不肯闭嘴的人一句一句说出来的。

” 苏锦黎望着窗外渐暖的日光忽觉一丝异样。

她唤来柳知秋:“近日可有异常奏疏流入礼部?尤其是关于乐制修订的?” 柳知秋迟疑片刻:“倒是听说春社将至礼部拟重修祭祀乐谱……据说是为了‘正音律’。

” 苏锦黎眉心微蹙未再多言。

但她记得十年前那个雨夜信火鼓点是如何在暴雨中断续响起又是如何引导最后一批逃难者躲过追杀。

那节奏从来不只是仪式。

当晚她在书房密函江南织造局一位旧匠人只写了一行字: “请查近三十年春社乐谱原档尤重鼓节编次。

”没人点火灰里自己烧了起来。

苏锦黎的手指抚过那块粗糙的木牌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歪斜却用力像是从泥土里挣扎而出的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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