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斗笠竹篾滚进青衫领口时苏锦黎才惊觉自己站在碑前太久。
石碑上的简谱被雨水冲得发亮三年前有女子教我们声音比刀剑活得久那行小字里字的最后一竖被刻得极深石粉还沾着新凿的痕迹。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粗粝的石纹像触到当年在破庙教村民用陶片摩音时那些粗糙却温热的手掌。
怀里的旧布巾被体温焐得发软。
这是她初入萧澈府时替他擦咳血用的帕子后来染了药香又沾过南疆孩童的糖渍、边境士兵的血渍。
此刻她解下布巾系上碑旁老槐的枝桠——槐叶上的水珠正顺着布角滴落将山不说高自有回响的织纹晕染得愈发清晰。
阿姐! 身后突然传来脆生生的唤声。
苏锦黎转身看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油纸伞跑近怀里还抱着个缺了口的陶哨阿爹说您要走让我把这个给您! 陶哨塞进她掌心时带着体温。
苏锦黎认出这是去年教村人烧窑时自己捏坏的那批坯子之一——当时嫌火候没到随手丢在土堆里不想竟被捡去烧制成了哨。
阿爹说您教的哨声能传十里可我们想让您听得到。
小姑娘仰起脸雨水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珠等陶哨震碎了我们就再烧新的一直烧到...烧到风里全是您的声音。
苏锦黎喉咙发紧。
她蹲下身替小姑娘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不用等陶哨碎风里已经有了。
小姑娘歪头:哪里? 你刚才喊我的那声。
她指了指小姑娘怀里的陶哨还有你阿爹烧窑时的锤声村头老妇舂米的杵声山涧流水的声音——这些混在一起就是我要听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拽住她的衣袖:那阿姐要去哪? 还回来吗? 去该去的地方。
苏锦黎站起身斗笠边缘的雨帘模糊了小姑娘的脸但你们记得吹哨就行我在风里听着。
她转身时老槐枝桠轻晃系着的布巾被风掀起一角。
等她的青衫消失在山雾里布巾地落进溪中顺着湍流往下漂。
下游第一个渡口洗衣的阿婆捞起布巾时指腹擦过细密的织纹:这纹路怪得很像...像当年七王妃教的摩音?她喊来识字的孙儿两人凑在灶前用火折子照果然在水痕里看出两行小字。
山不说高自有回响;人不执灯风也会亮。
孙儿念完阿婆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这是要咱们别怕黑呢。
布巾被重新放回溪里继续往下漂。
第二个渡口打渔的老汉捡起时船家的女儿正用芦苇杆吹《太平引》。
爷爷你看!她指着织纹和我吹的调子一样!老汉眯眼瞧了瞧把布巾系在船帆绳上:往后行船这就是灯。
等布巾漂到第三十个渡口时已被二十户人家摸过、传过、念过。
有人在上面补了朵绣云有人用炭笔添了只鸣蝉最后被顺天府的差役捡去时布角还沾着新染的蓝靛——那是染坊的阿巧听说布巾的来历特意用刚晒好的靛青染的。
此时的长安城里沈琅正站在传习所的银杏树下。
二十张粗木凳围成圆圈圈中间堆着七八个陶哨、三面牛皮鼓、一摞竹板。
这是她主持的首次缄语大会——没有主位没有官阶连茶盏都是从百姓家借来的粗瓷。
我提议该立座王妃祠。
说话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学究他拍了拍身边的鼓七王妃救过我们的声总得有个地方记着。
全场静默。
风穿过银杏叶吹得陶哨轻响。
突然角落里传来清亮的哨音。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腮帮鼓得像两颗杏吹的正是《太平引》初版——当年苏锦黎在破庙用竹板敲的那个调子跑调得厉害却带着股子脆生生的野气。
曲毕少年挠了挠头:我阿娘说王妃最烦别人给她立碑。
上回我在她院子里种了株石榴她还说花红不过三年声亮才是长久 圈里突然爆发出哄笑。
老学究摸着胡子笑骂:你这娃倒把王妃的话记牢了!沈琅望着众人泛红的眼角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玉哨——那是苏锦黎走前塞给她的替我听着人间的响。
此刻哨身微微发烫像有人隔着山水在敲。
那就定了。
她拾起脚边的竹板不立碑、不塑像、不纪年。
竹板击在石墩上要记就记在陶哨里、鼓皮上、每声能传十里的吆喝里。
掌声像春潮般漫过银杏林。
与此同时《民声志》报馆的阁楼里崔明瑜捏着分刊的报纸指节泛白。
安平县令私吞赈灾粮百姓饿殍遍野的标题下配着张画——县令正把米袋往自家马车上搬边上倒着三个瘦骨嶙峋的孩童。
可她昨日刚收到安平县的密报:县令确实贪了三成粮但剩下的七成被他换成了草药治好了蔓延的伤寒那三个其实是染病的村民如今都能下地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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